近期，电影《长津湖》在全国热映，该片以钢七连为切入点，展现了志愿军顽强作战，英勇不屈的战斗精神，笔者认为这片子是近年来反映抗美援朝精神的最佳影片。
电影中，志愿军最大的敌人除了美军外，就是零下四十度的极端严寒天气。历史上，真实的长津湖战斗也是如此，志愿军因严寒减员颇多。
按志愿军后勤卫生总结记载，长津湖之战，志愿军九兵团战斗伤员人，冻伤伤员人，冻伤伤员是战斗伤员的2.18倍。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遇到这一极端严寒天气，东线的美第十军将遭遇比西线美第八集团军更惨重的失败，陆战一师大概率交代在朝鲜东海岸了。
对于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东线（长津湖地区）作战取得的巨大胜利，主席和军委已早有定论。但对担负这次作战任务的志愿军九兵团大量冻伤的问题，至今仍存在着一些议论。
笔者前几天发表了一篇文章《长津湖之战中，为何89师冻伤最少，老战士回忆：师长有远见》，在某平台，个别人在评论本文时把矛头直接对准兵团司令员宋时轮。
那么九兵团因冻伤造成的大量减员，该不该算在宋时轮将军头上呢？
一、宋时轮是否忽视九兵团棉衣供应？
对宋时轮将军指责的第一个点即为：既然九兵团预定要在冬季前往朝鲜作战，那么作为兵团司令员的宋时轮，为何不未雨绸缪，提前进行棉衣供应工作呢？答案是否定的，在九兵团入朝前，宋时轮至少三次提出要解决棉衣问题：
第一次是在年9月底，部队得到通知要北上山东待命后，宋时轮就意识到准备前往东北、朝鲜作战，棉衣是大问题，请示华东局解决，可华东局毕竟不熟悉高寒地区冬装情况，最后还是转军委请求帮助。
第二次是在北上山东之后，宋时轮又向山东省委、政府反映了兵团急需更换冬装的问题，请求他们尽可能帮助解决过冬棉服。可九兵团在山东待的时间并不长，到10月31日又接到入朝的命令，中间只有不到20天时间，山东也变不出十五万套棉衣出来。
第三次是在九兵团从山东出发，经东北入朝时，宋时轮先行一步，到沈阳后再催促东北军区帮助解决。结果由于时间太紧，东北军区无法将仓库中的所有棉衣棉鞋发放到位。据东北军区副司令员贺晋年回忆：
在时轮同志路经沈阳时，我去看望了他。几年未见，他仍旧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他向我谈起10月底，军委副主席朱德到山东第九兵团驻地，动员该兵团入朝参战的情景。他慨然道:打了一辈子仗，能同美国鬼子面对面地较量，战场上一决高低，实属难得之事。主席亲下命令，朱老总亲赴山东作动员，此行堂堂正正，师岀有名啊！言语之中，充满了必胜的豪情和信心。
我也为他的情绪所感染，说：东北军区与朝鲜接壤，支援赴朝参战部队，我们责无旁贷，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
时轮同志十分爽直，向我谈了由于行动匆忙，准备不足，部队冬衣严重缺乏的情况。我立即下令将军区仓库中存放的原日军大衣、棉鞋悉数调给第九兵团使用。
但由于这批物资数量有限，不能完全满足兵团的需要，临时赶制已来不及；我军没有制空权，缺乏运输车辆，以后继续向朝鲜运送被服遇到极大困难；第九兵团入朝投入东线作战后，又突遇天降大雪，气温骤然猛降，最冷时达到摄氏零下30多度；加以部队昼夜连续作战，因此，造成了不少冻伤减员。
二、冬装未到位的原因是什么
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东线作战取得了重大胜利，同时也付出了较大的代价。部队出现了因冻减员的问题，第九兵团领导当然也有些责任。但也应如实看到确有重要的客观原因，而且在那种极其严重的客观困难情况下，部队是很难避免冻伤冻亡的。
（一）形势急剧恶化，任务多变
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7月13日，军委决定以十三兵团为基础组建东北边防军，未雨绸缪。
可到了9月15日，美军在仁川登陆，改变了朝鲜战局。9月20日，军委不得不另外安排九兵团在10月1日开赴山东，作为二线部队，西北的十九兵团作为三线部队。
因为港口和铁路运力不足，九兵团先头部队27军迟于10月7日才离开浙江，10月11日抵达预定地点。后至的20军从10月14日开始才离开浙江。
10月29日，黄草岭阻击战进入白热化，东线我军只有一个42军，而敌人有美军两个师加韩军3个师。因此，10月31日，九兵团在山东待了不到20天，又接到了入朝的紧急命令。11月1日，部队乘火车入朝。
就在11月1日当天，英军第27旅孤军北上，逼近朔州，威胁志愿军后方。彭总紧急命令27军用于西线，务必于11月4日赶到朔州，保卫后方兵站安全，并打算在朔州打一个歼灭战。
因此27军在沈阳只停留了几个小时，就乘坐汽车直接赶到凤城、安东，从那入朝。27军在沈阳只领到了赶制的边防大衣二千九百八十件。
11月6日，英军27旅得知美军在云山惨败，慌忙撤退，志愿军后方危机解除，原定打歼灭战的设想也落空。而东线之敌则呈咄咄逼人态势，至此27军又退回国内，乘坐汽车从安东抵达临江，从临江进入朝鲜东部。
当27军进入朝鲜时，20军和26军还在山东到沈阳千里铁路线上。11月5日，东线形势日益紧张，军委给志司的电报指出：宋兵团立即入朝，江界长津方向应确定由宋兵团全力担任，以诱敌深入迅疾各个歼敌为方针。尔后该兵团归你处（指志愿军总部）直接指挥，我们不遥制。九兵团之一个军应直开江界并速去长津。
按照电报精神，11月8日—11日，20军和26军分别入朝，以每天20公里的速度，急行军7—10天。20军于11月18日到达战役集结区域，27军于11月17日到达战役集结区域，26军则是在22日23点到达战役集结区域。
美军于11月20日—23日分别到达长津湖的柳潭里、新兴里、下碣隅里等地。11月24日，志愿军各部向美军集结地迅速出击，26日完成包围，27日发起进攻。
从时间上可以看到，志愿军赶到预定集结地后没几天，美军就赶到了长津湖地区。如果再耽误一点时间的话，美军将在柳潭里、新兴里等地构筑坚固的防线，并出兵保护从兴南港到长津湖的交通线，那么长津湖之战根本就不用打了。志愿军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前面提到，10月5日，陈毅向军委提出统筹解决九兵团冬装问题，军委交给总后勤部督办。10月10日，经过讨论，总后勤部和财政部提出了建议，认为应该再准备棉衣二十万套，让东北、华北、中南、华东各做五万套，并在年底完成。
这个时候距离九兵团前往朝鲜仅21天时间。如果九兵团到年底才出动，那每人肯定能补充一件棉衣运力有限。不过军情紧急，上面也说了，别说等到年底再出动，就是晚几天入朝，东线的仗都不用打了。
（二）制空权缺失，影响了运输效率
东北军区非常重视九兵团后勤问题，11月8日，下令将原准备发十三兵团而未运走的三万五千零九十件棉大衣赶运皇姑屯，在皇姑屯发车运往边境，转运给九兵团。
11月10日之后，东北军区又将财政部拨给部队的十万件新旧棉大衣全部送给九兵团，此后，各地又紧急送来一些棉大衣。到了十一月底，总共发给九兵团新旧棉大衣二十二万六千六百六十一件。
也就是说，棉大基本发齐了，那么为何还有那么多冻伤和冻死的将士呢？
原因就是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后，无时无刻运输队伍不被美军飞机轰炸。11月14日，82辆卡车装载第一批运给九兵团的棉衣入朝。
公里的路程按理说最晚5天应该到了，可由于美军空袭，卡车损失惨重，82辆卡车被炸毁35辆。
为了躲避飞机，卡车都是昼伏夜出，且晚上开车不敢开灯。而朝鲜东北部基本是崇山峻岭，路况差，汽车事故发生次数增加，有18辆卡车因事故损毁。
加上路况不熟，剩下的19辆卡车花了整整10天才抵达战役集结地，可当时9兵团部队早已向长津湖的美军出击。
在长津湖战役期间，东北军区后勤部共向前线派出卡车辆，被炸毁辆，事故损失92辆。
（三）新中国成立初期工业和交通效率低
其实，军委早就考虑到了志愿军冬季作战问题。年8月26日，总后勤部给各大军区下达了冬装制作任务：东北赶做棉衣二十四万套，棉手套、袜子各七十万双，毛棉帽四十万顶；华北做十万套，并负责四十万件棉背心，十六万双棉皮鞋；华东后勤部负责做四十万件绒裤，三万双棉皮鞋；中南后勤部负责做四十万件棉大衣，六万双棉皮鞋。
如果真能做完，志愿军13兵团+9兵团共四十万人马，肯定能保证人手一件棉衣、棉手套、袜子、面貌、棉背心、棉鞋、棉绒裤。
可是，当时新中国刚成立不到一年，百废待兴。根本没有那么多工厂能在短期内制作完。年中国人口在全球占比22%；而此时中国纺织工业的棉纺锭（万锭）在全球占比仅为5%，棉纱年产量43.7万吨，民用都很难满足，更别提军用。就算征集了足够棉纱，也缺乏足够的被服厂来加工。
退一亿步说，即使衣服做完了，也要运到前线啊。旧中国铁路就那么几条，即平汉、津浦、陇海、北宁、中长。连接中朝边境的只有两条——安沈线和吉敦线，运输效率大受影响。
三、除了防寒衣物不够外，志愿军冻伤还有什么因素？
（一）作战环境改变
年夏，九兵团开进江南地区，因不熟悉当地疫情特别县疟疾和血吸虫病的情况，部队为适应攻台作战的需要曾在内河进行大规模游泳训练，并助民抢险救灾，因而在年当年即遭受疟疾袭击，并大量感染血吸虫病。
以27军为例，该军在年10月间，全军疟疾患者近2.5万人。年3月以后，共有1.3万余人染上血吸虫病。还出现了地区性的口腔炎、阴囊炎等一大批患病者，每个师亦多达余名，给部队建设带来了不应有的损失，军政训练均受到严重影响。
鉴于上述严重情况，27军于年3月起至5月份儿乎停止了一切军政工作，全力开展以防病治病为中心的卫生健康运动。到年5月，部队中大规模染病的情况才消失。
仅过了五个月，部队刚适应江南的气候，马上拉到零下三十到四十摄氏度的朝鲜长津湖地区，出现大批冻伤减员也是难以避免的。
（二）缺乏高寒作战经验
在北上前，部队的任务是解放台湾，为此进行了高强度的航海和登陆作战训练。为完成这一重大训练任务，各级领导机关组织了干部训练班，学习诸兵种联合作战的组织指挥。组织了水手训练队，专门训练航海水手。
战士主要是熟悉水性，学会在航海和水陆作战中保管和使用手中武器，学会并熟练乘船航行及换乘动作，以及登陆突破、破坏附防工事和打坦克技术。
结果九兵团人人刚能当下水蛟龙，马上又改了命令，要求去朝鲜高寒地区，和全世界最先进的美军作战，命令下得又极为仓促：9月20日下达北上山东的命令，部队于10月中旬陆续抵达山东，待了不到20天又要出发去东北。
九兵团战士大多数是山东人和苏北人，少部分来自江浙沪，别说朝鲜了，东北都没几个人去过。高寒地区到底怎么伏击、冲锋，和火力强大的美军怎么作战，很多人脑子里都没有谱。
27军于10月中旬在山东开始短暂的军事训练，以美军为未来作战对象，根据美军装备情况和战术特点，结合我军际，进行攻防作战演习，其实根子上还是打国民党美械王牌军那一套。
过去九兵团也打过美械部队，比如国民党的整74师、18军、第5军。其中18军和第5军正好在冬天打。但是别忘了，陈官庄位于豫皖交界，冬天最低气温也就零下十几度，和朝鲜长津湖最低零下四十度没法比。而且该地背靠豫皖苏根据地和山东根据地，服装和粮食容易取得。
四、宋时轮该为九兵团初战失利负责吗
有人指责宋时轮的另一个点是：错误低估美军实力，想一口气在三个地方吃掉美军。
新兴里明明是美军一个加强团——北极熊团特遣队，有炮兵营和坦克分队，计三千七百多人，而一开始宋时轮只安排了一个八十师去打。
柳潭里有陆战一师陆战五团、七团，共八千多人，结果就安排一个七十九师去打。
下碣隅里是陆战一师师部，直属部队有大量坦克、榴弹炮，火力强大，兵力达四千人，结果就安排一个五十八师去打。其他部队则安排切断相互间联系和保护侧翼。
按解放战争惯例，如果把美军当成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那至少得出动五倍兵力去吃掉。更何况美军无论从战斗力还是装备上都比国民党军五大主力强得多，怎么在柳潭里、新兴里、下碣隅里方面安排的兵力都那么少，不说五比一，连三比一都做不到？
其实，根源在于战前情报失灵。部署时，宋时轮得到的情报是，这三个地方各只有美军1—2个营，我军各出动一个师对付是十拿九稳，等战斗打响一两天才发现不对劲，包围圈内部队比原来预计要多3倍以上。
宋时轮也及时调整部署，暂时放弃围歼柳潭里陆战一师两个团，将81师果断用于新兴里方向，两个师合力干掉了北极熊团。再转兵柳潭里。
可惜陆战一师战斗力的确强，加上拥有空中优势和坦克支援，尽管79师浴血奋战，还是让被围的陆战一师两个团冲出包围圈。宋时轮果断下令20和27军出动第二梯队部队拦截，总算在路上给予其重大杀伤。
笔者认为，九兵团出国作战，情报失灵也情有可原。长津湖地区人烟稀少，连朝鲜老乡都难找到。加上部队仓促入朝，朝鲜语和英语翻译严重短缺，只有兵团政治部才有一些上海大学生懂点英语，自然很难掌握美军兵力的真实情况。我军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摸清美军在前线部署和阵地弱点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五、宋时轮的风骨
宋时轮在战后并没有将这次战役的重大减员归咎于客观因素，而是主动承担了责任，他曾于年1、2月，在兵团高级干部会议上和向志愿军党委及军委的总结报告中，多次进行了检查。
年3月上旬，在兵团党委扩大会议上，宋时轮写了《关于咸镜南道作战的总结》，又进一步全面检查了第二次战役中兵团领导和指挥上存在的问题，并再次主动承担了责任。
他说：在第二次战役中，兵团上下坚决贯彻执行上级的命令和指示，全体同志英勇顽顾强地与敌人拼杀、向困难作斗争，所以取得了很大的胜利。
但在执行上级命令的过程中，兵团也犯了一些严重的错误，致使部队冻饿伤亡严重，未能全歼被围之敌。
领导的主要问题是，对作战地区的天候地形调查不准确，对敌情侦察判断有失误，造成作战部署有不当之处；兵团指挥所离前线远了一些，影响了及时掌握情况和实施指挥；政治思想工作不够深入，未能及时解决好一些重大的思想问题；后勤保障组织不够好，供应工作做得差；机关人员留守的多了一些，影响了工作和效率。
上述错误的责任，应该主要由我来负。主要由于我个人的思想方法和作战指导上存在着这些毛病。
